无广告小说汪伯彦宗泽 冀州小吏在线阅读 汪伯彦宗泽小说全文免费阅读

那声“宗翰大军已破相州，直扑磁州而来！距此不足百里——！”的嘶吼，如同淬毒的冰锥，狠狠凿穿了磁州城短暂凝聚起的那点悲壮气息。空气瞬间冻结，死寂得能听到雪片落地的簌簌声。士兵们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，刚刚挺直的腰杆如同被抽去了脊骨，垮塌下去，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、被猛兽逼到绝境的惊恐。

“不可能！”宗泽猛地一声暴喝，如同受伤的雄狮，震得周围雪沫簌簌落下。他勒紧躁动不安的战马，花白的须髯因极致的愤怒和震惊而剧烈抖动，虬结的筋肉在铠甲下贲张。他猛地转头看向我，那双片刻前还燃烧着熊熊战意、如同熔炉般的眼睛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冰封的绝望！那绝望，像一把冰冷的匕首，瞬间刺穿了我刚刚强撑起来的决断外壳。

不足百里！完颜宗翰！那个在汴梁城外筑起尸山、将父兄嫔妃如驱赶牛羊般掳走的金国西路元帅！他的铁蹄，碾碎了相州，正裹挟着刺骨的北风和浓重的血腥气，朝着这座刚刚为我加冕的残破边城，碾压而来！

我站在简陋的马车旁，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，刺骨的冰冷。胸前的玉玺，那方承载着“受命于天”的沉重玉石，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心口！刚刚那番移驾相州、收拢兵马、以图恢复的决断话语，仿佛还带着一丝悲壮的余温萦绕在冰冷的空气中，此刻却被这血淋淋的塘报无情地撕碎、践踏！相州已成鬼蜮，宗翰的屠刀，正悬在磁州城头！不足百里，对于金人铁骑而言，不过是半日奔袭！

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冰冷恐惧，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。这顶仓促戴上的“雪冠”，瞬间被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色！它不再是象征，而是催命的符咒！

“陛下——！”宗泽的声音如同炸雷，瞬间劈开了凝固的死寂和恐慌。他猛地从马背上跃下，几个箭步冲到那报信的骑士身边。那骑士已气若游丝，胸前一片暗红的濡湿在雪地上迅速蔓延。宗泽一把抓过那封被血浸透的塘报，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上面潦草染血的字迹。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，又瞬间涨成一种骇人的紫红！每一根皱纹都在颤抖，那是惊怒到极致的表现！

“是真的！”宗泽猛地抬头，看向我，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决死的清醒，“宗翰！前锋全是铁浮屠！相州……完了！”他狠狠将塘报摔在雪地上，溅起几点污浊的血雪混合物。“磁州城小兵寡，绝无可能抵挡！陛下！请即刻上马！臣率部断后，拼死也要护陛下……南撤！”

南撤！这两个字如同重锤，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就在片刻前，我还掷地有声地驳斥了汪伯彦的“远遁东南”之策，坚持要北上相州！而此刻，现实却用最残酷的方式，逼迫我走上这条刚刚被自己斥为“怯懦”和“自绝”的路！一股辛辣的耻辱感混杂着巨大的无力感，猛地冲上喉头，几乎要呕出来。

“陛下！当断不断，反受其乱！”汪伯彦不知何时已挤到近前，脸色惨白如纸，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形，“宗帅所言极是！再不走，就来不及了！陛下！请速速移驾！”他几乎是扑过来，想要搀扶我上车。

我猛地一挥手，格开了汪伯彦伸来的手。动作带着一股近乎狂暴的戾气。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封被血污浸透的塘报，仿佛要透过它，看到相州城破时的冲天烈焰，看到金兵狞笑着挥舞的屠刀！父兄被掳时的惨状，王云那团模糊的血肉，此刻无比清晰地重叠在眼前！

逃！只有逃！

这念头像冰冷的毒蛇，缠绕着心脏，带来窒息般的剧痛。什么收拢兵马，什么立足相州，什么窥伺汴梁……在这碾碎一切的铁浮屠面前，都成了最可笑、最无力的泡影！宗泽眼中那冰封的绝望，就是最残酷的答案！留下来，只有死路一条！和这磁州城，和这满城军民，一起化为金人屠刀下的冤魂！

“走！”一个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音节，从我紧咬的牙关中迸出。没有慷慨激昂，没有悲愤决绝，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、不得不纵身一跃的冰冷决断。我猛地转身，几乎是撞进了那辆临时寻来的、四面透风的破旧马车里！车厢冰冷，散发着霉味和牲口的气味。

“陛下坐稳！”宗泽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在车外，“汪伯彦！你护着陛下车驾！其余人，跟我来！挡住追兵！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、同归于尽的疯狂！

“得令！”汪伯彦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。

“跟宗帅杀虏——！”车外爆发出磁州兵卒们最后的、混杂着绝望与血性的嘶吼！那是明知必死，也要为身后之人争取一线生机的悲鸣！

马车猛地一震，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！剧烈的颠簸让我在车厢里东倒西歪，身体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。我死死抓住窗框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掀开一角车帘向后望去——

只见磁州城那低矮残破的城门正在视野中急速缩小。宗泽那顶盔贯甲的雄壮身影，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，横刀立马，死死扼守在城门口那条狭窄的官道上！他身后，是数百名磁州残兵排开的、单薄得令人心碎的阵线！残破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，刀枪如林，指向北方那片铅灰色、正翻滚着不祥阴云的天空！他们像一道血肉堤坝，决绝地迎向即将到来的滔天血浪！

而在更远处的天地相接处，一道模糊的、蠕动着的黑线，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、扩大！伴随着沉闷得如同滚雷逼近的声响！那是金人的铁骑！是完颜宗翰麾下那支踏碎了汴梁、血洗了相州的魔鬼军团！

“宗……泽……”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，猛地放下了车帘。不敢再看。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痛得无法呼吸。那决然赴死的背影，将永远烙刻在灵魂深处。

马车在泥泞冰冻的官道上疯狂颠簸、疾驰。驾车的士卒拼命抽打着马匹，鞭梢的炸响和马的嘶鸣混合着寒风呼啸，灌满车厢。汪伯彦和仅剩的几名护卫紧紧护在车旁，人人面无人色，眼神里只有亡命奔逃的惊恐。

车外，喊杀声、兵刃撞击声、金人那特有的、如同狼嚎般的冲锋号角声，如同潮水般从磁州方向汹涌传来！声音越来越近，越来越清晰！每一次刀剑碰撞的锐响，每一次濒死的惨嚎，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！我蜷缩在冰冷的车厢角落里，死死抱着怀中那方冰冷的玉玺，仿佛它是唯一的依靠，又仿佛它是万恶的根源。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玉石表面，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。

“陛下！金虏追兵上来了！是轻骑！”车外护卫惊恐的嘶喊穿透了车壁！

“快！再快！甩开他们！”汪伯彦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。

马车猛地一个急转，巨大的离心力几乎将我甩出车厢！紧接着，身后传来密集的箭矢破空声！“咄咄咄！”如同冰雹般狠狠钉在车壁和车顶上！几支力道强劲的箭簇甚至穿透了薄薄的车板，带着森冷的寒光，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身体钉入对面的厢壁！

“保护陛下！”护卫们的怒吼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！兵刃交击声在车后不远处激烈响起！显然是断后的护卫与金人追兵短兵相接了！

每一次兵刃碰撞的锐响，都伴随着一声闷哼或凄厉的惨叫！那是生命被迅速收割的声音！浓烈的血腥味，即使隔着车帘，也疯狂地涌入鼻腔！我死死咬着下唇，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，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！指下的玉玺冰冷依旧，那“受命于天”的篆字，在颠簸昏暗的车厢里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狼狈与无能！
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只是片刻，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车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、稀疏，最终被呼啸的寒风吞没。马车依旧在疯狂地颠簸前行。汪伯彦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车外响起：“陛下！甩……甩开追兵了！我们……我们出来了！”

出来了？我茫然地抬起头。甩开追兵了？那……宗泽呢？那些留在磁州城门口，用血肉之躯为我争取时间的将士们呢？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悲怆猛地攫住了心脏，痛得我几乎蜷缩起来。他们……恐怕……凶多吉少……

“陛下！陛下您怎么样？”汪伯彦掀开车帘一角，探进一张沾满泥污和汗渍的惨白脸孔，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尚未褪尽的恐惧。

我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。喉咙里火烧火燎，一股腥甜再次涌上。我强行压下，摇了摇头，示意无事。目光越过汪伯彦的肩膀，投向车窗外。

天，不知何时彻底黑透了。没有星月，只有无边无际的、浓得化不开的墨色。寒风如同鬼哭，在空旷的原野上肆虐。马车像一叶随时会被巨浪吞噬的孤舟，在黑暗和颠簸中挣扎前行。道路早已难辨，车轮不时陷入深雪或泥坑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带来骨骼欲裂的痛楚。

冷！彻骨的寒冷！从四肢百骸钻进来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。那身单薄的亲王常服根本无法抵御这北地冬夜的酷寒。怀中的玉玺，冰冷得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，贪婪地汲取着我身上仅存的热量。意识开始有些模糊，身体一阵冷一阵热，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。剧烈的颠簸和寒冷，加上巨大的精神冲击，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，撕扯着我的意志。

“陛下？陛下？”汪伯彦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带着焦急，“陛下您脸色很差！是不是病了？”

病？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，只觉得头痛欲裂，浑身酸痛得如同散了架。胸口闷得厉害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。是了，大概是风寒入骨了。在这亡命奔逃的路上，一场风寒，足以致命。一丝冰冷的绝望悄然爬上心头。难道，逃过了金人的屠刀，却要倒在这无边的风雪和病痛之中？

“停……停一下……”我用尽力气，嘶哑地说出几个字。

马车艰难地在一片背风的枯树林边停下。汪伯彦和仅存的两名护卫慌忙将我搀扶下车。脚一沾地，双腿便是一软，几乎栽倒。汪伯彦眼疾手快扶住我。

“快！生火！取水！陛下受寒了！”汪伯彦急声吩咐着，声音在寒风中发抖。

护卫们手忙脚乱地收集着枯枝败叶，试图生火。然而，寒风凛冽，湿气极重，枯枝也带着潮气，火石敲打了无数次，只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，很快就被风吹灭。反复尝试，只有几缕呛人的青烟升起，根本无法点燃像样的火堆。

“废物！都是废物！”汪伯彦又急又怒，低声咒骂着，亲自上前抢夺火石。他的手也在剧烈颤抖，试了几次，依旧徒劳。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这无边的黑夜，一点点吞噬着每个人。

我背靠着一棵虬结的老树滑坐在地，粗粝的树皮硌着后背。寒意如同毒蛇，疯狂地钻进骨髓。剧烈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，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，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胸腔剧痛，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。意识在冰冷的黑暗和高热的灼烧中沉浮，视线模糊不清。怀中的玉玺被我无意识地死死抱着，那冰冷的触感成了唯一的锚点。

“水……水……”我艰难地喘息着，喉咙干得冒烟。

一名护卫解下腰间的水囊，拔开塞子，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唇边。冰冷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雪水灌入口中，如同刀割。我贪婪地吞咽了几口，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，带来一阵短暂的**，随即是更深的寒意和更剧烈的咳嗽。

“陛下！陛下您撑住啊！”汪伯彦跪在雪地上，声音带着哭腔，用力搓着我冰冷僵硬的手，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。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，充满了恐惧——那恐惧不仅源于金兵，更源于我此刻的虚弱。我若倒下，他们这些依附者，在这茫茫雪原上，绝无生路！

就在这时，一直沉默地警戒着四周的另一名护卫，突然压低声音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：“大人！您听！有……有马蹄声！从南边来的！很多人！”

马蹄声？

汪伯彦猛地抬头，侧耳倾听。我也强打起精神，凝神细听。果然！在呼啸的寒风间隙，一阵沉稳而密集的马蹄声，如同沉闷的鼓点，正由南向北，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，清晰地传来！而且，听那整齐的节奏和规模，绝非小股金人游骑！

是敌？是友？

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，瞬间在冰冷的绝望中燃起，却又被巨大的疑虑和恐惧所笼罩。汪伯彦和护卫们瞬间紧张起来，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，如临大敌般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。

我挣扎着想站起，却浑身无力。只能靠着树干，死死攥紧冰冷的玉玺，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，望向那未知的来者。

蹄声越来越近，越来越清晰。借着雪地微弱的天光，一片模糊的黑影出现在视野尽头，正迅速放大！那是一支颇具规模的马队，旌旗在寒风中隐约可见，队列肃然！

当先一骑，已冲至近前！马上的骑士猛地勒住缰绳，骏马长嘶一声，人立而起！那骑士身材魁梧，顶盔贯甲，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容，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，如同寒星，瞬间扫过我们这支狼狈不堪、如同惊弓之鸟的小队。

“前方何人？！”一个洪亮如钟、带着北地口音的声音，如同惊雷，在死寂的雪夜中炸响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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