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秘鲁的沙漠与海洋之间骑行

帕拉卡斯国家公园，一边是沙漠，一边是海（张维/图）

一片光秃秃的黄褐色山体出现，上面坐落着一座座黄褐色的房子。汽车刚刚离开干净整洁的秘鲁首都利马，窗外便现出这幅截然不同的景象。

沿着太平洋海岸，从利马一路向南，我正前往秘鲁西南中部的伊卡瓦卡奇纳，那是被沙丘围绕的一个绿洲村落，从地图和照片上看都极其壮观，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。三个半小时的行程，零落的房子逐渐消失，窗外只剩下连绵起伏的沙丘——平坦的，凸起的，一望无际的，点缀着一两颗绿树的。

帕拉卡斯海边沙滩上的秘鲁家庭（张维/图）

伊卡的前一站是海边小镇帕拉卡斯，附近有帕拉卡斯国家公园，从地图上看，这片面积达33万多公顷的陆地向太平洋凸起，宛如镶嵌在秘鲁海岸线上的一颗珍珠。好奇心让我临时改变计划，决定去看一看这片“凸起之地”。

帕拉卡斯只有一条沿海的主街，分布着旅店、餐厅、便利店和旅游公司。住宿的选择并不多，下车后，我迅速找了一家小镇边缘的青旅。我把背包放进房间后，便趁着夕阳来临前，去镇上逛了逛。

帕拉卡斯国家公园一景（张维/图）

除了稍显热闹的主街，通向小镇其他方向的街道都安静而神秘，仿佛隐藏着不少从未被诉说的冒险故事。正在修缮的路面裸露出大片的沙土，房子立于沙中，无人经过时，看起来像已被遗弃。一个男人蹲在屋前整理贝壳，那些贝壳奇形怪状，他把它们重新组合成了新的工艺品。我走到他旁边观察拍照，他专注于贝壳，头也不抬。

“帕拉卡斯”一词起源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印加族的土著语言——盖丘亚语，意为“沙雨”或“沙落”。具有动态感的词语贴切地形容了此地的沿海沙漠景观，巨大的沙丘与海洋交汇，海风扬起细沙，沙子弥漫在空气中，在人的眼睛里。

帕拉卡斯国家公园一景（张维/图）

从青旅一直走到海边，周围渐渐热闹起来。酒吧和餐厅依次排列在沙滩上，服务生站在门口殷勤地跟我打招呼。黑色的沙滩上，几个孩子在水里打滚，被海浪卷下去又卷回来，他们的父母坐在沙滩椅上看他们。很多秘鲁人趁着假期驱车来此度假，享受海洋和阳光。我赤脚走在细软的黑沙上，扑腾的海水折射着落日余晖，一大群飞鸟呱呱叫着飞过头顶，迎着海平面上缓慢下沉的夕阳而去。

前往帕拉卡斯国家公园没有公共交通，只能租摩托车或自行车。青旅的工作人员Nano告诉我，最好租摩托车，因为在沙漠上骑自行车非常困难。Nano是一个来自阿根廷的小伙子，打算在帕拉卡斯住一个月，目前在青旅以工换宿，同时还在镇上的酒吧兼职赚钱。我们住在一个宿舍，同宿舍的还有个法国人，他们打算和我一起去沙漠。我们到了镇上租车点。正当我犹豫租自行车还是摩托车时，Nano主动提出，想跟我合租一辆摩托车，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办好相关手续后，我开着摩托车出发了，Nano坐在后座。

一同前往沙漠的Nano（右）和法国朋友（张维/图）

骑上前往帕拉卡斯国家公园的公路，我便兴奋起来。路两边是无边无际的沙漠，坐在飞驰的摩托车上和坐在汽车上的感觉截然不同，我感到身体正处于荒野中，仿佛完全自由了，风和沙子迎面扑来，海的潮湿和沙漠的干燥同时在五官汇合。公路上时不时有汽车经过，偶尔有一两个吃力地骑着自行车的人。

沿着公路骑二十分钟抵达帕拉卡斯国家公园后，才进入了真正的沙漠。一望无际的沙子，起起伏伏的沙丘，漫无尽头的公路，摩托车飞速行驶其间，如果从上空俯视，我好似一只蚂蚁移动在寸草不生的火星上。

骑了很久，才到海边，沙漠尽头的悬崖峭壁下是奔腾的太平洋，这里有罕见的野生动物，但能否看到得看运气。海水碧蓝得耀眼，我们到悬崖下，去海里游了一会儿泳，随后又穿上衣服，准备继续去沙漠的另一边，那里有一条长长的公路，沿着陡峭的沙丘绵延到另一边的大海，神秘莫测。

帕拉卡斯国家公园博物馆工作人员（张维/图）

Nano需要在下午4点返回青旅工作，我决定先送他回去。路上，我想让他骑摩托车。但他说，他不会骑摩托车，他从来没有骑过。我惊讶不已。在他向我提出共同租车后，我默认他会骑车。我只能继续骑车。骑到一半时，他突然提出想尝试一下，我心想，骑摩托车并不难，他应该可以。

我把车交到他手上，自己坐到后座。我掏出手机，准备轻松地录一些视频。但正在这时，车突然猛地往前一冲。被压在车下的我感到膝盖很痛，这才反应过来出事了。我艰难地爬起来，发现车横跨着公路倒下，而下面就是陡峭的沙地，身后则是一辆突然停下的汽车。同样摔倒的Nano不断道歉，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，在惊魂未定中跟他说“没关系”。

把Nano送回青旅后，我又独自回到公园，想着去那神秘之地。但当我返回时，管理人员告诉我，公园关闭了，现在进去很危险。但我贪恋那条通向海边的路，便恳求，我只进去一会儿。他同意了。我兴奋地骑上那条公路，将摩托车加速到最大，两边依然是漫无边际的沙漠，有时可以看到坟墓和十字架。

汽车行驶在帕拉卡斯国家公园（张维/图）

沙漠每天下午4点半以后，风会越来越大。除了一辆正在往外行驶的卡车，路上已经没有别的车了。我数次感到车子即将被风掀翻。我一边望向远处高高的沙丘，一边听着猛烈的风声，身体前所未有地兴奋，但这兴奋同时又伴随着巨大的恐惧。天地之间，我如尘埃，也许，马上就会消失在这里，在沙子里，在风中。

艰难地行驶了15分钟后，我停在半途，决定放弃。手机早已无信号，我查看提前下载的离线地图，如果继续骑到海边，还需要15分钟，但这是在正常环境下，抵达海边后，我还需要半小时按原路离开这里。我用相机拍了几张照片，记录下我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，那片蓝色的海域在夕阳下发着光。

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张维

责编 杨静茹